【编者按】在南非这片被暴力阴影笼罩的土地上，一起发生在麦田边缘的命案，意外串起了两个肤色不同、背景迥异的男人。当白人农场主范斯塔登与黑人社区领袖莫加莱站在血肉模糊的尸体旁，特朗普政府关于“白人农场主遭受种族灭绝”的政治谎言显得如此苍白。在这个凶杀率高达美国六倍的国度，犯罪从不挑剔肤色与阶级。当警力捉襟见肘，当政客操弄数据，草根力量正在贫瘠的土壤中破土而出。这篇《纽约时报》的深度报道，记录了一场跨越种族隔阂的自救行动，也折射出后种族隔离时代南非的深层创伤——当法律缺席时，平民执法的边界何在？当正义迟来时，以暴制暴是否已成唯一选择？
四月中旬一个清冷的早晨，迈克尔·莫加莱和皮特·范斯塔登站在一具尸体旁，这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受害者瘫倒在约翰内斯堡以北两小时车程的麦田边缘，面部残留着被木棍殴打致死的血迹，脸颊、眼眶和嘴唇肿胀如泥。
黑人莫加莱与白人阿非利卡人范斯塔登背景迥异，却在这个骇人时刻达成共识：必须终结肆虐南非的暴力犯罪。
作为非洲最大经济体，南非的凶杀率高达美国六倍，犯罪问题已成不争事实。
但在布里茨镇附近乡村发生这起命案前的数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始终歪曲事实，为其移民政策背书。
特朗普宣称欧洲殖民者后裔阿非利卡人正遭受“种族灭绝”，然而警方统计数据显示这纯属无稽之谈。
他借此对南非实施高额关税惩罚，削减援助资金，更将阿非利卡人列为美国唯一特许申请难民身份的群体。
最近他甚至宣称，因阿非利卡人问题将缺席本月在约翰内斯堡举行的G20峰会。
所有这些政治操弄对站在尸体旁的两人毫无意义。
命案发生的农场属于第三代农场主范斯塔登；受害者是来自邻国马拉维的黑人保安，也是几个孩子的父亲。
矿业顾问莫加莱住在道路对面全是黑人的定居点，那里遍布铁皮棚屋，居民们对犯罪活动忍无可忍，生怕重蹈保安覆辙。
这片被花岗岩矿场环绕的蔬菜种植区居民表示，犯罪无差别侵袭着每个人——无论黑白贫富。他们只求将罪犯绳之以法。
南非警力捉襟见肘，无力监管布里茨等偏远地区，应急响应动辄数小时。民间自卫组织由此填补真空。
以阿非利卡人为主的农场主通常驾驶皮卡巡视广阔农田，黑人居民则徒步守护聚居区。莫加莱与范斯塔登深知，唯有联合才能带来安全。
“我们必须联手清除这些罪犯。”范斯塔登回忆当时对莫加莱和邻居们的宣言。
“唯有团结协作，”莫加莱回应，“才是唯一出路。”
非正规农场定居点
命案发生后，范斯塔登引荐莫加莱结识了民间巡逻组织“鳄鱼社区警务组”领袖詹尼斯·富里。
成立于2016年的“鳄鱼”主要由范斯塔登这样的白人农场主组成，配备高威力步枪、无人机和夜视仪。
莫加莱与富里在命案现场旁的加油站会面，迅速达成协议。
莫加莱与邻居负责搜集犯罪线索，富里团队则协助抓捕嫌犯移交警方。
“迈克尔无所畏惧，是位强有力的领袖。”富里如此评价，“居民愿意听从他。若是我这个白人去指挥，根本无人理会。”
莫加居住的非法定居点是种族隔离时期的遗留产物。当年黑人劳工为就近务工，在农场边缘用波纹铁皮搭建棚屋。
如今袭击农场的罪犯不仅藏身于此，更对定居点实施掠夺。
虽有能力迁居他处，莫加莱因妻子眷恋乡村而留下。他建造了装有西班牙瓦顶、太阳能板与储水罐的水泥房屋，在这片不通水电的定居点里堪称豪宅。
久而久之，邻居们视他为社区领袖。他能获取只有原住民才掌握的情报——谁犯了事、谁住何处。
与富里会面数日后，有居民向莫加莱率领的20人巡逻队指证命案现场，并指向罪犯居住的铁皮棚区。
莫加莱随即带队逼近，发现数名男子正围坐在参天象牙树下的火堆旁。
“用熨斗烫烧他们”
保安遇害前数周，莫加莱已开始动员邻居反制犯罪。
某夜他被屋外撞击声惊醒，握着手枪蹑足靠近门廊时，怀孕妻子紧张地蜷缩床榻。
尽管门外脚步声最终远去，这场惊吓让妻子险些流产。
警方数据显示，过去12个月南非超过2.5万人遭谋杀。
大部分受害者为黑人，农场袭击致死案仅42起——不足总数0.2%。
“所谓白人被针对纯属谎言，”莫加莱指出，“作为黑人，我遭受的犯罪侵害远胜他人。”
许多阿非利卡人认为数据未能反映全貌。他们表示自己仍因种族隔离制度被妖魔化，为国家经济失衡背负骂名。
占人口7%的白人拥有全国大部分私有农场，这种失衡催生的怨恨使部分阿非利卡人自认成为暴力目标。
“犯罪愈发猖獗，他们用熨斗烫烧白人农场主。”范斯塔登提及抢劫案例，“这难道不是某种信号？”
八年前，五名歹徒闯入范斯塔登妹妹的农庄，用枪抵着一家四口的头颅实施捆绑殴打。
此后范斯塔登姐妹加固了栅栏、监控、警犬、防盗门和照明系统。夜晚他的配枪不再锁进保险柜，而是置于枕边。
莫加莱的姐弟同样死于乡村定居点，案件至今未破。
当巡逻队冲向火堆旁的嫌犯时，部分人逃往定居点西侧湖边的密林。居民们迅速控制了其余人员。
15分钟后富里带队赶到，操纵无人机搜索湖域。发现目标后，巡逻队员立即展开追捕。
无人机操作员通过无线电指挥：“左转！右转！注意！目标接近！”
队员们发现藏身灌木丛的男子见寡不敌众，主动扔下砍刀。巡逻队将其拘押后报警。
搜查棚屋时，队员们发现了农场主指认的失窃物资：卡车电池、手推车、除草机等工具。
在等候警方期间，巡逻队开始审讯起初拒不配合的嫌犯。莫加莱称部分队员掌掴逼供，嫌犯很快供认谋杀与盗窃事实，并揭发同伙。
数小时后警方带走两名嫌犯。当巡逻队移交证物时，众人如释重负，但安宁转瞬即逝。
重归街头
南非民众对警方缺乏信任有其根源。
他们抱怨警察迟来数小时或根本缺席。等待期间，民众有时不得不自行处置罪犯，导致私刑泛滥。
在这种困境下，南非人渴求更有效的解决方案。
逮捕案发一周后，有居民发现其中一名嫌犯重返定居点。
警方发言人解释，因证据不足释放两人，谋杀案调查仍在继续。
居民怒不可遏。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拱手奉上的完美罪案。部分社区成员决定不再等待警方，直接驱逐其中一名嫌犯。
他们将其与同住者的家当尽数搬出棚屋堆在街头，巡逻队员随后将棚屋夷为平地，仅余混凝土基座。
“听着，我们警告过你别回来，”莫加莱转述驱逐词令，“请离开。”
范斯塔登表示自巡逻开展后，他种植130公顷小麦大豆的农场再未发生盗窃。
他正忙着翻修农庄房屋迎接女儿一家入住。
新聘的安保公司配备武装护卫车巡逻，而遇害保安当时仅持手电徒步执勤。
“农场主们反映再无罪案发生，”富里说道，“所有人都非常、非常满意。”
但莫加莱与定居点居民的宽慰早已烟消云散。
九月初，莫加莱接到警探电话传唤。
抵达警局后，他因“故意破坏财产罪”被起诉——指控其摧毁被指认杀人盗窃者的棚屋。
他是社区巡逻队中多名被起诉者之一。
莫加莱否认参与破坏行为，质问警方为何起诉努力遏制犯罪的居民。
“下次发生命案，”他沉声道，“不会再有人向警方提供线索。”
社区巡逻现已暂停。而莫加莱坦言，这正中罪犯下怀。
本文原载于《纽约时报》
作者：约翰·埃利贡
摄影：若昂·席尔瓦
?2025 纽约时报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