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名现任和前任雇员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在波斯湾至少四个美国军事基地，国防承包商的外籍工人因滥用雇佣制度而被困在工作岗位上，他们说，这种做法使他们无法回国，甚至无法在该地区寻找更好的工作。
在波斯湾基地雇佣的数千名移民中，许多人的护照被没收，在支付非法招募费后背负沉重债务，或被拒绝获得当地法律要求的“释放证件”。根据采访以及法庭记录和政府文件，这些虐待行为似乎违反了美国的规定，近年来屡遭曝光。
十多名工人告诉《华盛顿邮报》和国际调查记者联盟(International Consortium of Investigative Journalists)，为美国军方提供食品、车辆修理和其他服务的公司经常拒绝文职雇员提出的离职申请。根据该地区大多数国家严格的劳动法，未经允许离开工作岗位的员工会被判“潜逃”罪入狱。工人们说，在其中一些国家，特别是科威特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国防承包商会扣留工人的护照，常常限制工人的行动。
与此同时，工人所在国的职业介绍所经常收取高额费用，让他们在海外找到工作。据波斯湾九家承包商和分包商的19名工人说，这些费用可能高达数千美元，而且通常是用高息贷款提供资金，要求那些每小时工资只有1美元的移民工作几年，才能还清债务。
“生活并不容易，”一位名叫穆罕默德(Mohammed)的孟加拉国食品服务人员说，他在科威特的一个基地工作。“我的家庭有问题，只有我在工作，我还要照顾父母、两个兄弟和一个姐姐。”为了防止雇主报复，穆罕默德没有公布他的姓氏。他说，他被迫支付6000美元的招兵费，才能在美国陆军的阿里詹营地获得一份工作，还不得不工作两年半，以偿还父亲为支付这笔费用而贷款。
这些做法在中东的私营雇主中很普遍，在那里移徙劳工的法律地位通常与雇主的法律地位挂钩。但这些工人所描述的虐待行为似乎违反了美国禁止政府承包商和分包商贩卖人口的规定。这些联邦采办条例禁止美国军事基地工人详细列出的那种招聘费用，试图禁止非自愿奴役，包括没收护照，并要求承包商监督其分包商。
“国防部提倡美国政府对人口贩运的零容忍政策，”国防部发言人尼科尔·施韦格曼中校(Cmdr. Nicole Schwegman)在拿到这些工人的账目后说。“国务院继续努力打击人口贩运，因为这些活动侵犯人权，损害我们的国家安全使命。”
本文采访的工人来自亚洲和非洲，他们从事体力和半技能劳动，使美国海外军事基地日复一日地运转。美军在波斯湾和邻近的伊拉克有十几个基地和其他设施，并利用这些地点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发动战争，打击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并反对伊朗在该地区的活动。
美国军方已经严重依赖国防承包商及其雇佣的大批移民。这些工人前往波斯湾寻找工作机会，这对赡养家乡的亲戚至关重要，尽管工资通常相对较低，工作时间也很长。
和军事基地其他成千上万的文职人员一样，大多数接受采访的人受雇于地区分包商，这些分包商主要为美国大型国防公司工作。其中包括Vectrus和Amentum，这两家公司两年前从主要的政府承包商AECOM发展而来，并收购了国防公司DynCorp和PAE。
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 News)查阅的国务院报告显示，在过去五年中，五角大楼对波斯湾及其他地区军事基地发生的176起劳工贩运事件作出了回应，大多数情况下，五角大楼要求加强对雇佣行为的监督。
本文是《华盛顿邮报》、ICIJ、NBC、波士顿WGBH、阿拉伯新闻调查记者、菲律宾新闻调查中心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调查报道项目记者联合调查的一部分。
上午4时30分，一辆公共汽车抵达科威特市南部的一个劳改营，将数十名疲惫的工人接回美军阿里夫简营地。他们只睡了几个小时，就被送到45分钟外的基地，然后和数百人一起排队接受安全检查。
这些工人主要来自南亚，被科威特资源公司(KRH)雇佣为机械师和工人，该公司是波斯湾几个美国军事基地的主要国防公司的大型分包商，包括总部位于美国的Vectrus和Amentum。根据ICIJ和《华盛顿邮报》根据他们的月工资和工作时长计算得出的数据，在科威特和卡塔尔基地接受采访的KRH现任和前任员工的时薪在1.52美元到3.70美元之间。
10名现任和前任员工表示，KRH的许多员工无法找到薪酬更高的工作，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无法回家，因为公司不让他们离开。
“这种生活不好。没有多少自由，”一名38岁的印度机械师说。由于担心遭到报复，他要求只公布自己的昵称“雅利安人”(Aryan)。他已经为这家公司工作了6年，准备跳槽。“我不会得到释放。我想离开，”他补充说，“这里有更好的公司，我想为之工作。”
这位机械师说，他和他的同事曾试图提醒防务公司Vectrus的经理，但他们告诉他，“他们不能干涉我的公司。”
当被要求就具体的指控(包括它剥夺工人的行动自由)发表评论时，KRH回应道:“我们向您保证，您在邮件中陈述的所有指控都是不正确的。”该公司没有提供进一步的细节。
“从我们运营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在业务实践的每一个环节中都是尊重和遵守人权的领导者。由于我们的核心业务是‘生命支持和人力资源解决方案’，打击贩运人口一直是我们业务的重要组成部分，”该公司表示。据报道，该公司在整个中东地区雇佣了1万名员工。该公司补充称:“多年来，我们在道德商业实践方面积累了令人自豪的声誉，因为我们为(中东)地区的整个行业树立了榜样。”
Vectrus的发言人迈克·史密斯(Mike Smith)表示:“在Vectrus，我们重视所有人，并以尊严和尊重对待他们。我们遵守所有美国劳动法，以及我们运营所在国的法律，并要求我们的分包商也遵守这些法律。”
在采访中，该地区五家国防承包商的六名现任和前任雇员说，他们的雇主经常拿走工人的护照。
前联邦检察官山姆·麦坎(Sam McCahon)说，承包商通过没收工人的身份证件，对雇员有了更多的控制，并确保他们服从。他曾在中东担任过九年的军事合同法律专家和美国陆军采购欺诈律师。“如果你有我的护照，我就不能去为竞争对手或任何人工作。我必须和你在一起。”
由于与美国承包商发生纠纷，数百名菲律宾工人被困在岛上
即使他们可以保留护照，几名雇员表示，他们仍然被困在那里，因为在所谓的卡法拉制度下，工人在换工作前必须从雇主那里获得“释放文件”。
人权观察中东和北非分部副主任迈克尔·佩奇(Michael Page)说:“卡法拉制度是滥用的，因为它赋予雇主对移民工人如此不成比例的权力。”“当雇主被允许没收工人的护照或拒绝移民工人换工作的能力时，这不仅削弱了工人决定在哪里工作的权力，甚至削弱了他们离开虐待环境的能力。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这种现实甚至会导致强迫劳动的情况。”
两年前，卡塔尔实施了改革，规定工人应该自己持有护照，并废除了释放文件的使用。但卡塔尔的合同工表示，他们在换工作之前仍然需要得到现任雇主的许可。
“他们总是说我们很快就会提供释放文件，但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做，”来自印度的斯里·库马尔(Sree Kumar)说。他在卡塔尔庞大的乌代德空军基地(Al Udeid Air base)为KRH工作了四年。“我的一个朋友得到了另一家公司的工作机会，但我们公司没有提供解雇信，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来自尼泊尔的32岁仓库专家迪利普·古隆(Dilip Gurung)说，在2019年回家接受紧急手术切除头部良性肿瘤之前，他不得不努力获得卡塔尔Amentum的分包商KRH的许可。
他说，几天来，他的申请多次被拒绝，在这期间，他被迫不顾剧烈的疼痛工作。当他最终被允许旅行时，他不得不请无薪假，他补充说。
古隆说:“我们一直都有自己的护照，这是Amentum的指导方针。”“但拿着护照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自由离开。”
“在恐惧中工作”:一些私人承包商被指控在美国军事基地虐待劳工
古隆的困难甚至在他踏上卡塔尔之前就开始了。他回忆说，2016年在KRH申请了一份工作后，一名职业介绍人把他领进了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郊区一家招聘机构的一间小办公室，指示他交15万尼泊尔卢比，约合1400美元现金。为了得到这份合同，古隆被要求支付相当于他在尼泊尔5个月教师工资的招聘费。
“如果你不付钱，他们就不会送你出国，”古隆回忆说。“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合法的，但我别无选择。”
他说，招聘人员向他施压，要求他在视频中宣布，他只支付了少量的行政费用。行政费用在尼泊尔是合法的，但在当时的最高限额是1万尼泊尔卢比(约合93美元)。直到那时他才在KRH得到了一份工作。
员工们表示，收取数百甚至数千美元的招聘费是司空见惯的事。在采访中，美国驻波斯湾基地的19名现任和前任工作人员表示，他们支付的费用从250美元到6000美元不等。通常情况下，工人们被迫出售个人资产，如他们的车辆，并获得高息贷款来支付费用。古隆说，他借了一笔年利率为36%的贷款。
KRH表示，有关其员工支付招聘费用的指控是不正确的。
冠状病毒迫使波斯湾的移民工人返回家乡
孟加拉国食品服务工作者穆罕默德(Mohammed) 18岁时，一名招聘人员要求他支付6000美元才能在科威特的阿里詹营地(Camp Arifjan)找到一份工作。他说，他和他在沙特阿拉伯承包商Tamimi Global的亲密同事都必须支付招聘费用，Tamimi的经理“告诉我们不要告诉别人我们支付了招聘费用”。
穆罕默德回忆说，为了支付这笔费用，他的父亲，一个退休农民，贷款了4000美元，并兑现了他剩下的退休储蓄。但他的家人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说，招聘人员承诺塔米米每月会支付大约1300美元。
然而，当他2017年抵达科威特时，他被告知起薪是每月260美元，这迫使他工作两年半来偿还贷款。
Tamimi人力资源和行政部门经理Misfer al-Malki表示，该公司力求完全遵守美国法律法规，合规水平"达到并超过"合同要求。
“Tamimi有招聘程序，不收员工的钱。我们不否认该地区存在不适当的招聘程序，这就是我们必须保持警惕的原因，但我们会尽一切努力避免我们的员工被他们抓住。”
美国政府问责局(U.S. Government Accountability Office)得出的结论是，招聘费用会让工人陷入“债务束缚”，被迫将大部分工资用于偿还贷款，并无法辞去可能具有剥削性的工作。GAO认为这是劳动力贩卖的一个特征。
美国政府问责局国际事务与贸易主管拉蒂莎?洛夫(Latesha Love)表示:“我们现在有非常明确的规定，规定不能收取招聘费用。”“持有护照和这类性质的东西是不能用我们的联邦美元签订合同的。”
GAO最近一次调查是去年海外军事基地的工作条件。该机构是国会的一个调查机构，呼吁国防部解决其对承包商的监督和报告2015年至2020年期间对人口贩运进行的内部调查的缺陷。
据九名工作人员称，军事基地的美国承包商知道他们的雇员被迫支付招募费，但并没有试图阻止这种做法。
“有一天，我们和项目经理说我们已经支付了这笔费用，但他说(公司)无能为力，”Al Udeid的前工人库马尔说。“我认为这是一种相互理解。美国的经理们知道这笔费用，但他们什么也没说。他们避免谈论它。”
前军事采购欺诈律师麦卡翁说，向在美国海外军事基地工作的移民工人收取低薪招聘费是一种“制度化”的商业做法。
“如果那个人得到这份工作是有功劳的，他们就更有可塑性，这意味着基本上，你可以对他们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可以欺骗他们，虐待他们，做任何事，”麦坎说。他指出，美国宪法“禁止契约奴役”。然而，我们不仅在容忍它。美国纳税人实际上是在给人贩子付钱。”
联邦采购条例要求承包商采取措施，防止招聘代理和分包商从事人口贩运，并终止与违反反贩运法律的商业伙伴的关系。
美国政府问责局官员拉夫说，五角大楼的承包官员本应寻找滥用职权的迹象，例如征募费和没收身份证件。但她说，实际上，这些规定几乎没有得到执行。
勒夫说:“通常情况下，联邦机构对分包商层面发生的情况知之甚少，因为分包商并不直接向美国政府汇报。”
国防部发言人施维格曼说，五角大楼近年来已采取措施解决劳动力贩运问题，例如增加对采购人员的培训，并强调军事机构和指挥机构在报告滥用雇佣行为方面的作用。她说，这些措施是在2013年针对举报的虐待行为采取的措施基础上采取的，旨在宣传工人的权利并加强监督。
对于军事承包商及其分包商可能存在的滥用雇佣行为，一直不乏公开警告。
例如，2017年，美国军方调查人员调查了有关Tamimi的指控，该公司受雇于科威特，为军事人员提供食物，但其薪酬和雇佣做法违反了反人口贩运规定，并提议禁止该公司接受未来的合同。
虽然Tamimi公司否认了这些指控，但它与美国陆军签署了一份合规协议，在一定程度上同意改进其培训项目，并雇佣一名独立的合规监督员。
今年3月，马里兰州的一名美国地方法院法官裁定，29名科威特翻译可以继续提起诉讼，指控Amentum目前拥有的两名军事承包商对一系列滥用行为负有责任——包括没收语言学家的护照，并协助“科威特政府的追捕行动”，如果他们试图辞职离开科威特，就有被逮捕的风险。
Amentum没有回应记者的多次置评请求。在翻译者诉讼的法庭文件中，Amentum部门否认有不当行为。
一些最古老的担忧可以追溯到美国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之后的几年，当时美军大幅增加了在该地区的存在。例如，2006年，印度当局禁止科威特海湾联系控股有限公司雇用印度雇员。该公司是一家在科威特注册、在波斯湾基地运营的物流和运输公司。根据美国参议院的一份文件，印度当局声称KGL通过虚假承诺将在科威特找到工作，引诱工人到饱受战争蹂躏的伊拉克工作。
KGL没有回应记者的多次置评请求。
今天，KGL的工人再次分享了对该公司的抱怨，该公司继续接受美国的大型军事合同。在采访中，三名KGL的现任和前任员工表示，将他们安排在KGL的招聘公司强迫他们支付非法的招聘费用。其中两人说，KGL还阻止一些低薪工人离开工作岗位。
“人们被困在那里多年，因为他们无法获得释放文件。公司不想给新工人支付更多的钱，”曾在美国驻科威特军事设施为KGL工作的it工人阿尼尔·拉玛(Anil Lama)说。
一名32岁的印度男子说，在支付了1250美元的招聘费后，他已经在KGL做了5年的司机。他解释说，他不敢向KGL要求释放文件，因为他的同事提出的要求已经被拒绝了。
“我的一些同事已经完成了8年的工作。即使这样，释放文件也不会发放。”“有很多问题。”
国际刑事法庭的奥古斯丁·阿门达里兹和埃米莉亚·Díaz阿拉伯新闻调查记者尤瑟夫·阿尔沙姆马里;NBC公司的安迪·莱伦、莫莉·博根、劳拉·斯特里克勒、安娜·谢克特和考特尼·库比已分发到本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