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罕布什尔州康科德——20年前，蒂姆·麦克劳克林(Tim McLaughlin)的旗帜曾短暂地象征着伊拉克战争的胜利，以及美国军事力量可能使中东民主化的希望。
麦克劳克林是一名年轻的海军陆战队军官，他所在的排是第一批抵达巴格达市中心菲尔多斯广场的美国部队之一。他和其他海军陆战队员遇到了几十名伊拉克人，他们用大锤和绳子开始拆除一座40英尺高的萨达姆·侯赛因雕像。伊拉克人的努力陷入停滞。
最后，一辆配有巨型起重机的海军陆战队车辆被召来。麦克劳克林的美国国旗短暂地悬挂在被推翻的独裁者的雕像头上，全世界数千万人观看了这一场面。海军陆战队车辆的发动机轰鸣着，从小腿处把雕像撞断了。
2003年4月9日的事件似乎证实了华盛顿的承诺，即一场迅速、正义的胜利，以及美国人对战争应该如何结束的期望。
国防部长唐纳德·h·拉姆斯菲尔德(Donald H. Rumsfeld)在五角大楼称这一幕“令人惊叹”。在有线电视上，新闻评论员将柏林墙的倒塌与铁幕的倒塌相提并论。
在麦克劳克林从伊拉克回国后的几个月里，战争演变成了一场残酷的叛乱，他的旗帜悬挂在菲尔多斯广场雕像上的画面一直存在，提醒人们美国匆忙参战，以及其领导人的傲慢。
今天要看国旗，请跟随麦克劳克林走下他位于新罕布什尔州家中的十几级台阶，经过他微笑的儿子们的照片、成堆的旧行李箱和他妻子童年时的自行车。
“一个45岁的男人在路上捡到的东西，”麦克劳克林指着那些垃圾说。
光线透过地下室的一扇窗户射进来，这扇窗户是麦克劳林最近在院子里和两个8岁和5岁的儿子打球时打碎的。在地下室后面的角落里，一面国旗就放在他的旧海军陆战队制服旁边的金属架子上。
在即将奔赴战场时，麦克劳林想象着自己可以在伊拉克的某个地方与国旗合影，给未来的孩子和孙子看;一个简单的提醒，他曾服役并战斗过。
“在我25岁的海军陆战队头脑中，这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他说。
现在，麦克劳克林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是一个丈夫和两个男孩的父亲，他们都在这个年龄，他们仍然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他从一个棕色手风琴文件夹里拿出一面折叠成整齐三角形的美国国旗。
20年前为了推翻独裁者和传播民主而发动的战争给他留下了问题:他该如何处理他在伊拉克的暴力创伤记忆?他如何和他的儿子谈论他的战争，他的儿子们刚刚开始问这件事?他如何解释为什么当他想到它的时候他的手还在颤抖?
麦克劳克林在2000年被任命为海军陆战队军官，原因很典型。“某种责任感，某种需要支付大学学费的感觉，某种其他家庭成员这样做的感觉，”他说。
2001年9月11日恐怖袭击的那天早上，他是五角大楼的一名新中尉，当时他正在国家广场(National Mall)上跑步，突然看到一股黑烟从废墟中升起。他跑回去帮忙。
不久之后，麦克劳克林嫂子的一个朋友在美国国会大厦纪念品商店为他购买了这面国旗。
2003年初，他把它塞进自己的绿色行李袋，前往伊拉克参战。他当时的想法与挫败另一场恐怖袭击、寻找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或解放受压迫的伊拉克人几乎没有关系。他有太多其他的事情要考虑。他和他的排长负责四辆坦克和其他14名海军陆战队员的生命。麦克劳林在3月21日进入伊拉克时，最担心的是他可能会犯一个错误，导致有人丧生。
在到达巴格达之前，他试着拍了几次国旗的照片。他的第一次尝试被枪声打断了。第二次尝试失败时，一名海军陆战队员看到他在做什么，并开玩笑地从麦克劳克林发现的旗杆上跑过去。
经过三周的睡眠不足和几乎每天的战斗，麦克劳克林和他的排到达了巴格达。侯赛因政府已经垮台，但伊拉克首都部分地区的战斗仍在继续。他所在的部队的任务是保护巴勒斯坦酒店和住在那里的数十名国际记者的安全。
下午4点30分，几十名海军陆战队员来到了这个废弃的广场。不久，他们受到了来自巴勒斯坦的记者、和平抗议者和伊拉克公民的欢迎，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开始涌向他们的汽车。在他的绿色田野笔记本上，麦克劳林将现场描述为“混乱”。
一名会说一些英语的伊拉克人要求驾驶着这辆像起重机一样的车的炮兵中士利昂·兰伯特(Leon Lambert)拆除萨达姆雕像。兰伯特向他的指挥官们转达了这个请求。“这不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甘尼，”他回忆说有人告诉他。
他给了伊拉克人一把大锤和绳子。他们中的一些人，包括一名前伊拉克举重运动员，轮流敲打雕像的底座。其他人爬上一个摇摇晃晃的梯子，把绳子挂在它的脖子上，但没有什么进展。
广场上的高级军官注意到有这么多记者，决定由海军陆战队来帮忙。他命令兰伯特拆除雕像。有人让麦克劳克林去找他的旗子，旗子传到了当时正在爬吊车的爱德华·秦下士那里。这位23岁的布鲁克林本地人将国旗盖在雕像的脸上，并在雕像的脖子上系了一条沉重的链子。McLaughlin站在地面上观察，并用他的一次性相机拍下了这张照片。
不久，伊拉克人就把雕像撕成碎片，用鞋子敲打雕像的头颅。
麦克劳克林第一次感受到这一刻的力量来自伦敦《泰晤士报》的一名记者，他在雕像倒下几小时后在他的坦克旁发现了他。他的国旗悬挂在雕像上的照片在广场上的一些伊拉克人中间引起了轰动，也让五角大楼的一些高级官员感到不安，他们试图传达这样的信息:美国军队是来解放伊拉克的，而不是占领伊拉克的。
这位记者告诉麦克劳克林，全世界都看到了他的国旗，人们会以“一百万种不同的方式”看待这一时刻。麦克劳克林一直专注于阻止可能的自杀式炸弹袭击者进入广场，他对他表示感谢，并将国旗塞进了自己的坦克。
不过，美国的大部分报道都是胜利的。倒下的雕像和麦克劳克林旗帜的照片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版。乔治华盛顿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福克斯新闻在4月9日每4.4分钟就会重播雕像倒塌的画面。CNN以7.5分钟紧随其后。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部分焦点都集中在陈冠希身上，他接受了《今日秀》和CNN的拉里·金(Larry King)的采访。电视台找到了他的母亲，她是一名来自缅甸的移民，定居在布鲁克林，回忆起他小时候是如何和美国大兵一起玩的。她说，她为儿子“感到非常自豪，非常自豪”。
麦克劳克林也接受了一些采访，然后回到战争中，领导他的排。“和波普中士谈过这一天，”他在这个绿色的田野笔记本上写道，他指的是他的排中士尼克·波波迪奇(Nick Popaditch)。”历史。上床睡觉+站岗。”
三天后，麦克劳林的连队在守卫水利部时遭到伏击。“冈萨雷斯下士被杀了，”他写道。
麦克劳克林第一次反思他的战争是在巴格达南部的一个大型后勤基地，他在那里开着他的坦克等待回家。他在伊拉克待了大约六个星期。
军人如何看待伊拉克战争通常取决于他们的工作和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一些人透过一辆飞驰的悍马车的窗户瞥见了战斗。其他人从M16步枪的铁瞄准镜上看到了它。麦克劳克林的视野被他的艾布拉姆斯坦克上的光学装置聚焦和放大，这使得他经常能看到敌人士兵和平民的面部表情。
他把自己的想法分类记在他的绿色田野笔记本上。麦克劳克林描述他参与的杀戮的第一个条目是客观而稀疏的。“连队齐射建筑物。杀死4名试图逃跑的士兵。让我跑一会儿，然后杀了他，先把腿杀了，然后在他试图爬的时候杀了他，”他写道。
几页之后，他回忆起一辆汽车突然转向，在一阵机枪扫射中撞上了一棵树。“平民背部和腿部中了5枪，”他写道。“继续向阿法克前进。”
在后面的段落中，伊拉克人不再仅仅是敌人，而是被卷入麦克劳克林一手造成的大漩涡中的人类。他回忆说，一名骑自行车的男子和他的狗“被眼镜蛇(直升机)袭击困在中间……试图逃跑。”
他记得有个女人坐在路边，“一副疲惫冷漠的样子……好像她以前见过这种情况，而且还会再看到。”他回忆说，他向一辆自卸卡车开了三枪，那辆卡车无视海军陆战队的停车命令，他们担心可能装满了敌人或爆炸物。相反，船上的是“20名妇女、儿童和父亲”，他们尖叫着冲了出来。“感谢上帝，没有人死，”麦克劳克林写道，“尽管有一个人身上新开了一个洞，流了成吨的血。不过他活下来了。”
麦克劳克林在大学里学的是俄罗斯诗歌，这本杂志的一些页面上有诗歌片段。“我凝视着，微笑着，隐藏着一个我刚刚去过的地方，”他写道。
5月中旬，麦克劳克林乘坐美国航空母舰“拳击手”号返回美国，在那里他可以上网。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从美国人的角度来看待这场战争。在侯赛因政府倒台后，媒体对这场战争的报道急剧减少。
麦克劳克林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伊拉克战争”。他的国旗、雕像和菲尔多斯广场的照片突然出现。“这就是人们的经历，”他回忆自己当时的想法。“这就是人们内化这件事的方式。”他查了红袜队的记录。他第一次做了战后的噩梦，在接下来的18年里，这种噩梦每周都会出现好几天。在第一个梦里，他是一个小男孩，在他最好的朋友位于新罕布什尔州拉科尼亚的家里过夜，突然有不明身份的入侵者从俯瞰奥佩奇湾的滑动玻璃门冲进来，杀死了他的朋友。他试图阻止他们，但他无能为力。
2009年，美国海军陆战队国家博物馆和麦克劳克林发消息说要捐赠他的国旗。“这是一段非凡的历史，”一位博物馆官员给他写信说。当时，这面国旗被存放在麦克劳克林父亲的一个保险箱里。
McLaughlin问了几个关于如何展示它的问题，然后决定把它放在他的地下室里。“它对我有意义，这与它对其他人的意义不同，”麦克劳克林谈到这面国旗时说。“我不希望它再有其他的含义了。”
国旗里藏着一张照片，他想象着有一天他可能会给他的孩子和孙子看。秦的左手搭在雕像的肩膀上，就在国旗下面。兰伯特从画面底部抬头盯着他，十几个伊拉克人伸出的手臂搂住了他。
对于麦克劳克林来说，这面旗帜提醒着他在菲尔多斯广场那天前后与他并肩作战的人们，以及他所目睹的暴力事件，在许多情况下都是由暴力事件引起的。“我记得，就像看电影一样，当我闭上眼睛，几乎所有的经历，”他说。
麦克劳克林在海军陆战队又待了三年，但没有再被部署。他在伊拉克的经历让他进入了波士顿学院(Boston College)的法学院，然后又去了波斯尼亚。2008年，他被分配到一个小组，负责起诉斯雷布雷尼察的战争罪行。十多年前，斯雷布雷尼察发生了大屠杀，8000名穆斯林男子和男孩在那里丧生。“我只是想生活在一个地方，在那里我可以看到世界是如何重新组合在一起的，”他谈到自己在萨拉热窝的时光时说。
2011年，麦克劳林在波士顿一家大公司和总统退伍军人法律服务公司担任律师。总统是一个为低收入和无家可归的退伍军人提供免费建议的组织。他的妻子凯瑟琳很担心他的噩梦，因为他的噩梦生动而频繁。她从大学起就认识他，他是个细心而耐心的倾听者。他似乎越来越暴躁和冷漠。
“你没事吧?”她经常这样问。
他服用处方药帮助晚上入睡，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症状。“我变成超人了，”他说。“作为一名海军陆战队军官，我们没有问题。事情就是这样。”
2020年6月，疫情的压力、他的律师生涯、父亲的身份以及从未停止的暴力噩梦让他无法承受。
“我的绳子用光了，”他说。“不管我有多多的绳子，covid都用完了。”
他把他的点45口径手枪给了他的兄弟，并开始通过治疗重新审视他的战争。
雕像倒下时和麦克劳克林在一起的海军陆战队员对他们的战争和那一刻都有不同的看法。在吊车顶上摇摇欲坠的阿成，回来时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2003年7月，他在大都会队的比赛中投出第一球，并与当时的总统乔治·w·布什握手。“我只是一个移民父母的孩子，”Chin说。“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2003年，他离开海军陆战队，在纽约市组建了家庭。随着战争的拖延，他对战争以及他的国家领导的怀疑与日俱增。“战争是正当的吗?我不认为通常是这样。它是发生的事情;这是精英们想做的事。”“只有他们知道背后的细节和原因。”
许多海军陆战队员从菲尔多斯广场转移到其他部署。2004年，就在麦克劳克林目睹这座雕像倒下的一年后，他的排长波帕迪奇在费卢杰城外被一枚火箭推进榴弹击中，一只眼睛被毁，另一只眼睛视力受损。
在战争的头几个月里，他和麦克劳克林在战场上很少分开。他们仍然是朋友。对麦克劳克林来说，雕像的倒塌只是一场激烈战争中的又一天。对波帕迪奇来说，这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对伊拉克人和他自己的生活都是如此。他在2011年底撤出美国军队，并在2014年返回打击占领了该国大片地区的伊斯兰国激进分子。波帕迪奇在伊拉克找到了意义和目标。“说你喜欢战争听起来很奇怪，”他说，“但我确实喜欢。”
2021年，推倒雕像的起重机状车辆退役，并捐赠给了海军陆战队国家博物馆。海军陆战队邀请兰伯特在送别仪式上讲话，他曾在伊拉克指挥过这台巨大的机器。
民意调查显示，大多数美国人不再认为这场战争值得打下去。退休10年的兰伯特仍然认为这是公正的。“我不在乎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说。“我们属于那里。他们对自己公民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他们需要帮助。”
但他也无法停止思考，2003年，他的车在开往巴格达的路上碾过了死去的伊拉克人的尸体，2004年他第二次前往伊拉克后的几年里，他开始感到更加愤怒和沮丧。
“我有很多不好的回忆，”他说。
今天，麦克劳克林住在一条长长的车道尽头的一所大房子里。最近，他在自家车库上方悬挂了一个篮球篮板大小的和平标志。
麦克劳克林身高6英尺3英寸，一头蓬松的头发垂在额头上。他举止文静，面带苦笑。一只名叫华夫斯的搜救犬跟着他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几乎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在起居室的沙发上，麦克劳克林打开了他在伊拉克时的绿色笔记本，停了下来，记下了他在去巴格达的路上见过的人。卡车里尖叫的伊拉克人，自行车上的男人，差点被他的坦克杀死的一家人。他的手开始颤抖。外面正下着早春的雪。他的儿子和妻子在车道尽头玩耍。
他说:“对我来说有趣的是，当时我没有意识到我写下的是18到20年后我将接受治疗的事件。”“基本上单子就在这里。”
在前往巴格达途中的某个时刻，暴力和死亡让他的情绪停止了。“对我来说，17年来，情感的一面从未被打开过，”他说。“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意味着要处理那些情绪，顺便说一句，这很糟糕。”
他认为退伍军人事务部的治疗师和药物帮助他重新回忆起25岁时经历的可怕和创伤事件。这些天，他的噩梦不那么频繁了。“弗吉尼亚州兽医中心救了我的命，”他说。“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麦克劳克林的长子罗兰(Roland)开始询问有关伊拉克、海军陆战队以及成为一名战士的感受。有一天，他会在网上搜索他父亲的名字，能够读到关于麦克劳克林的战争，他参加的杀戮，以及他与国旗短暂的成名。在此之前，McLaughlin想要形成他的理解。他想让他的孩子们明白他身上的创伤。他希望他们认为他的战争既不光荣也不可耻。
他的治疗师建议他试着描绘一些战争中创伤更大的记忆。几个月前，麦克劳克林和他的儿子开车去了艺术用品店。罗兰帮他挑选材料，准备画布。麦克劳克林画了一幅巴格达一辆燃烧的公共汽车的画面，车上挤满了痛苦的平民。公共汽车上的线条干净利落。McLaughlin故意将平民描绘得模糊而抽象。
“我还没有告诉我的孩子们这是什么，”他说。“这就是我看到的东西。”
如今，数百万人看到的那面国旗被放在地下室，现在很少有人看到了。这幅画放在麦克劳林卧室衣柜的架子上，他每天早上都会在那里看到它，旁边是他的坦克和排的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