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当催泪瓦斯在校园旁炸响，当移民执法车辆驶过游戏场，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政策执行的争议现场，更是无数童年被撕裂的瞬间。这篇来自芝加哥移民社区的纪实，揭开了严苛执法背后触目惊心的心理创伤——2岁幼儿因惊吓口吃，6岁女孩对玩偶低语“要乖不然会被抓”，祖母辈的保姆穿着外衣睡觉以防突袭。这些细节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生存图景：当恐惧成为日常，当肤色成为原罪，整个社区正在经历集体性创伤。更值得深思的是，这场风暴早已越过非法移民的边界，连美国公民都开始质疑自己的安全感。以下是全文：
芝加哥（美联社）——这个2岁男孩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妈妈、妈妈、妈妈”他紧紧抱住母亲不断重复。
当时莫莉·库西奇正在超市采购，突然接到丈夫惊慌失措的电话。她听到“移民突袭”，接着是“催泪瓦斯”。
她当场扔下购物车，飙车赶往幼儿托管处。在那个温暖的十月周五，她蹒跚学步的儿子和14个月大的幼子，与数百名芝加哥儿童一起，猝不及防地被卷入了特朗普政府移民镇压的风暴眼。
自那天起，家长、老师和看护者们都在苦苦思索：该如何向孩子解释他们目睹的一切？说多少才能既让他们学会自我保护，又不至于剥夺童年？库西奇说，幼儿本不该认识催泪瓦斯罐。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孩子说。”
10月3日近午时分，孩子们正在芬斯顿小学的攀爬架上玩耍。一辆白色SUV驶入洛根广场的街道——这个有着拉丁裔传统的社区历经多年士绅化改造。后续车辆鸣笛示警，示意邻居们这是联邦探员。一辆踏板车横在SUV前试图拦截。没有大规模抗议，一些去午餐的老师起初浑然不觉。
突然，催泪瓦斯罐从SUV车窗飞出。
烟雾腾起，先白后绿，整条街陷入地狱般的混乱。有人奔逃，有人怒斥探员离开，警笛由远及近。家长闯过停车标志，冲上路缘，只求接到孩子。
库西奇的儿子正在半条街外的月与天游戏咖啡馆窗边用餐。这里孩子们通过玩具食物和汽车学习西班牙语，保姆常带他来。他最好的玩伴都在这里，弟弟在此迈出人生第一步。
店主瓦妮莎·阿吉雷-阿瓦洛斯冲出门查看时，保姆们正急忙将孩子藏进里间。阿瓦洛斯是公民，那些拉丁裔祖母辈的保姆也都有合法工作身份。
但恐惧依旧攫住了她们。一位保姆哀求：如果我被带走了，求你一定把孩子安全送回家。
SUV最终驶离，烟雾散尽，家长们陆续赶到。“怎么了？”一个小女孩反复哭问。
库西奇的白人儿子现在总担心他的危地马拉裔保姆。他听到警笛就惊跳，母亲不得不联系儿科医生寻求心理治疗。
安德烈娅·索里亚6岁的女儿常来咖啡馆玩耍，某次她听见女儿对玩偶低语：“我们要乖乖的，不然移民局会来抓人。”
“孩子们受了创伤，”阿瓦洛斯说，“即便移民局立刻停止行动，创伤已经造成。”
那个周五天气晴好，五年级教师莉莎·奥利瓦-佩雷斯正走去街对面超市午餐。
她注意到盘旋的直升机，接着是SUV及其尾随的鸣笛车队。
当天早上，同事塞给她一个哨子，嘱咐若见移民探员就吹响。
奥利瓦-佩雷斯刚把哨子凑到唇边，SUV车窗突然摇下，蒙面人掷出催泪瓦斯罐。
“我简直不敢相信，”她说。紧接着第二枚朝她方向飞来。
国土安全部声明称，边境巡逻队在针对性执法中“遭到抗议者阻挠”，仅逮捕一人。
这场代号“中途岛闪电战”的行动自九月初展开。蒙面武装人员驾驶无标识卡车巡逻，居民以各种方式抗议他们眼中的城市围剿。探员午夜乘直升机突袭公寓楼，误捕美国公民包括民选官员，一名女子驾车围堵时遭枪击，抗议者遭遇催泪瓦斯和胡椒弹。特朗普总统意图调动国民警卫队。
奥利瓦-佩雷斯站在几英尺外的人行道上，表示未听到任何警告。视频显示车辆与踏板车试图阻挡SUV，少数行人呵斥探员。
她跑回学校催促员工带孩子进屋。
“我是美国公民，是教师，却被当作罪犯对待，”她颤抖着说。
面对25名全部是拉丁裔的学生，她强装镇定。她知道这些孩子在家经历着痛苦对话——如果父母消失该联系谁，该去哪里。六年前因16岁女儿自杀而投身教育的她，从未如此艰难。
“我不愿他们觉得：如果奥利瓦老师害怕，那我也该害怕。”
整个下午教师们都在安抚孩子，却恐惧着放学铃声。他们不知门外等着什么：蒙面人？更多催泪瓦斯？
一年级教师玛丽亚·希文纳在社区群聊求助。放学时，她带学生走出校门，发现每个方向都站满了邻居。从未自认社会活动家的普通人怒视街道，搜寻可疑车辆。他们自发组成护卫队，承诺每日早晚守护。
“别动孩子，别靠近学校，”希文纳说，“这已经越界太多。”
在校旁礼品店前，两个小男孩紧紧攥着彼此的手，指甲都陷进肉里。
“他们吓坏了，”店主伊芙琳·梅迪纳想起当天的场景依然落泪，“不敢想象他们小脑袋里承受着什么。”
43岁的梅迪纳理解这种恐惧——她8岁从墨西哥来美，童年总担心父母被带走。
那天她目睹人们替不敢出门的邻居接孩子。一位家长把七个孩子塞进面包车。13岁女孩看到邻居来接时瞬间崩溃——母亲从不会缺席，除了那天。
女孩到家后告诉母亲，她害怕房子已空，害怕探员带走了妈妈。
这位母亲没有永久合法身份，因惧怕成为驱逐目标而要求匿名。她最恐惧的是与骨肉分离。
如今，这种恐惧已蔓延至整个社区，不再限于无证家庭。
一位儿子当天在校的母亲，如今每天凌晨四点惊醒，心跳如擂。她不断刷新社交媒体，追踪边境巡逻队动态：又有人被催泪瓦斯攻击；又一场突袭；15岁美国公民少年被拘留。
尽管母子都是公民，她只愿透露名字“艾娃”，害怕公民身份也无济于事。
“肤色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她说。
儿子经常哭诉：“我不想失去外公外婆。”他主动要求代购食物让老人躲在家里。艾娃挣扎于如何既让他帮忙，又不致过早失去童年。“失去亲人会彻底击垮他。他总问：为什么？为什么？”“我答不上来。”
瓦妮莎·阿吉雷-阿瓦洛斯现在终日锁着咖啡馆的门，哨子像项链般挂在胸前。
每次听见汽车鸣笛她都心惊肉跳：又来了吗？
那天她跑进跑出，用牛奶和醋帮人们清洗脸上的催泪瓦斯残渣，咳嗽持续了两天。
她的社区已成为儿童卷入联邦暴力执法的象征。几天后，美国教师联合会主席兰迪·温加滕在校外演讲：“要教育孩子，必先保护他们。创造安全环境是教育者的天职。”
如今每根电线杆都贴满反移民局贴士，指导被拘留时如何应对。“移民局在此施放催泪瓦斯，”其中一张写道，“无人能独善其身。”
在这片社区长大的阿瓦洛斯，母亲来自墨西哥，本人在德州出生。现在她考虑搬回去，不敢想象8岁儿子和14岁女儿在芝加哥或其他美国城市的未来。
“他们不欢迎我们，”谈及自己的政府她说，“我们永远是被瞄准的靶子。”
两年前她开设月与天咖啡馆，本想打造快乐的西语学习空间。如今生意惨淡，房租都可能交不出。
人们闭门不出，游乐场寂静无声，街角冰淇淋车消失无踪。恐惧笼罩着所有人。
她为家长安排了心理疏导课程，又请来西语心理师帮助保姆们。
照看一对小姐妹的保姆不再穿睡衣入睡。她和衣而卧，夜不能寐。
“这不算生活，这不算活着，”她说。
每天清晨四点跪地祈祷时，这位五个孙辈、两个曾孙辈的祖母，拥有合法工作权的老人，要求隐去姓名——她害怕自己、家人，以及照顾的2岁和3岁幼童遭遇不测。
“如果我带他们散步时被抓怎么办？我不能丢下孩子。”
这是她31年前为躲避战乱从萨尔瓦多逃难以来，最恐惧的时刻。
“我们曾经经历过战争了，”她的朋友，另一位照顾兄弟俩的保姆说。
33年前，这位保姆同样为逃离危地马拉的战火与死亡威胁而来。
已是美国公民的她始终带着护照，因部分亲属无合法身份要求匿名。她资助另一个不敢上班的家庭房租和食物。
她害怕带男孩时被捕。10月3日她强忍泪水，送孩子回家后却在车里失声痛哭。
她开车到教堂，点燃蜡烛祈祷。
祈求上帝庇护所有移民，庇护所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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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联社记者索菲亚·塔林、摄影师丽贝卡·布莱克维尔和摄像师劳拉·巴格菲尔德对本文亦有贡献。
